2023年6月19日 星期一

蕩婦(五)


日未過午,寧氏被兩名差役帶著,來到了公堂,跪在堂下。第二次進入公堂,跪在堂下的她,顯的不知所措的驚懼,縮著肩、低著頭偷瞄四周。鮑正上了堂中央,往主椅上一坐,輕輕一拍驚堂木,「堂下跪著的是何人,妳且抬頭,仔細答話。」
「民女寧氏,叩見大人。」
「本府派人帶妳來,乃是有些話要問於妳,妳不用害怕,且老實回答。」寧氏深深吸了一口氣,回道,「民女知道。」
白錦煜立於一旁,見此女眼神清亮,作婦人打扮的她令人一眼難忘,也就不難想像為何鄭屠糾纏於她,也可惜如此佳人卻被這樣的無賴纏上。
「寧氏,本府問你,你可對鄭屠這個人認識?」簡單的切入了正題,鮑正問道。
「民女知道,此人待先夫過世後,頻頻騷擾著我們母女?。最後民女無法可想,只好上告縣官,才逃離此人的糾纏不休。」
「你有告官,告的是當地的縣伊嗎。」「回大人,民女告的是知縣。」「你如此上告,乃是越級。越級上告,需先受杖二十大板。為何如此告法?」
「回大人,乃因民女愚魯。不知輕重。直到上堂才知道自己越級上告,當時聽說須打二十下板子,民女嚇的很。」
「後來如何?可有受刑?」「回大人,幸虧知縣大人體察民生,愛民如子。免去民女杖責之苦,替民女主持公道。」
「如此清官,實屬難得阿...」鮑正點頭,轉頭對白錦煜道,「白捕頭,請你改日跑一趟,與縣衙討一份當時判案的抄本紀錄。」又回頭對寧氏道,「那鄭屠受你所告,被捕下獄,想必心有不願吧?」
寧氏沒有答話,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。

「那這鄭屠來到此縣,不到一日多,便遇害了,妳可知道此事?」
「民女不知。」她低下頭,神色木然的搖了搖頭。白錦煜注意著她,感覺她對鄭屠的厭惡太過於冷靜。令他很在意的繼續觀察她。
觀察她的過程,他對這女子由生出一種莫名的好奇。寧氏是個體態勻稱柔美,眉宇清麗的婦人。一舉一動中有種天生的儀態。她有著婦人的端莊從容,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純真感。

宛若處子。

他對她的好奇是真的。不過他知道這種程度的好感,並不會影響到他用清明的心探查這個案件。寧氏依然是目前以動機來看,最有可能的關係人。

「那這鄭屠難道並未去找你們,這似乎於常理不合?」
「是有的,大人。」寧氏彷彿深吸了一口氣說道。堂上之人全向她注視著。寧氏一字一句,慢慢的道出了昨日白天之事,聽的鮑正不住的點頭。「之後,民女上午嚇的不敢外出,又一直擔心著外頭的女兒。直到正午後女兒平安回來,民女方才敢出門工作送貨去。」
「本府再問一次,之後妳確實未再見到鄭屠?」「確實沒有。」

鮑正問完了話,讓寧氏退堂。待寧氏離開後,鮑正對白錦煜問說,「本府覺得仍十分可疑,白補快意下覺得如何?」
「屬下和大人有同感。依屬下所見,寧氏並沒有道出全部的實情,尚有許多隱瞞。」
「依照本府的意思,想要你去盯住這女子,如何。」

白錦煜正有此意:「是,大人。屬下這就跑一趟。」


寧氏從偏門步出衙門,往回家的路上走去。白錦煜便服追上,喚住她,「寧夫人,白某送妳一程。」寧氏訝然的回頭,慌張的道,「大人,妾身不敢勞煩您。」連連搖手。
白錦煜還了一禮,「夫人無須介懷,在下只是順路相送,不麻煩。」
兩個人一起走著,白錦煜輕鬆的走在的後頭,寧氏沉默的走在前面,兩人無語。

「夫人,方才是否驚嚇到了?」

寧氏一時像沒聽到,然後才回神過來,回伸道,「妾身還好,謝大人關心。」
她不知道為何,臉色略為慘白,神色慌亂。白錦煜看在眼裡,只是輕輕的說,「也許最近外頭不太平,白某送夫人回去,也請夫人留在家中,注意門戶安全。」
寧氏一愣,「大人為何如此說。」
「夫人昨日受人襲擾,今日又被請上公堂。難道沒有一點的驚嚇嗎。」
「可是...方才知府大人不是說,鄭屠已過世了,那還有什麼人會對我不利嗎?」
白錦煜微頓,然後笑說「說的也是,但是還是謹慎的好。最近府內賊人出沒,時有案件所聞,昨夜才聞有個住家地方,疑似被賊人縱火搶劫。」

寧氏深深的嘆了一口氣,「葉家如此遭遇,實在太悲哀了,令人難過。」
白錦煜點點頭,沒有再接話。 寧氏轉身安靜的走著,白錦煜沒有問話,她便不回頭看他任何一眼。
她的表情有點煩悶,有點悲傷。卻又通通被一種平靜的神情掩蓋著。令人看不明。白錦煜站在原地注視了她背影一會,才又跟上。
兩人又走了一段,寧氏回過頭,鞠身道,「請大人送到此吧。」不待白錦煜回答,便轉身離去,他望著她清麗卻似乎沉重的背影。心中有許多的想法流過。

白錦煜往自己的住處回去。他經過葉家,順路看了老夫人。似乎已經平靜的辦完了後事了。

他試著打聽了一下,關於寧氏的事。老太太並不知道,葉楓倒是聽說過。 「寧氏?就是常來我們家收送衣服的寧玲的母親吧。」 「她來過麼,跟你們家熟不熟?」 「她很少來喔,都是寧玲來的。寧玲跟我差不多大,活潑可愛的,十分討喜。」葉楓看了看四周,輕聲的說,「她跟李青滿好得喔。」

李青?這個名字他有印象,他記得是那一次跟著葉老爺出去,後來發現老爺屍體的長工。 「你怎麼知道他們很好?」 「我好幾次看到他們在後面說話呢。我猜的。」葉楓說。

他說了聲「請節哀」,低頭沉思著。


寧氏走進家中,靜靜的關上門,背靠在門板上,虛弱嘆了口氣。
玲兒從內室中急急走出,「娘,有沒有怎樣。」寧氏按住女兒慌張的雙手上,微笑說,「別擔心,娘沒事,只是給大人問問話而已。」寧氏看了一眼內室,低聲問,「玲兒,包袱行李準備好了沒?」玲兒點點頭,眼睛紅紅的。

「準備好了,就盡快搬吧。」

白錦煜隔日立刻快馬跑了一趟寧氏與鄭屠打官司的知縣。找了他們的捕頭。聊了一下當時的案子。捕頭聽說鄭屠居然已死非常驚訝。白錦煜也將當時的判決書帶了一份抄本回去。

鮑大人極重視這兩個案子,不只待白錦煜安排搜查,也自己派出許多的人追查著。

「第一、這葉老闆昨日行蹤成謎,也許和這兩個案子會有關。」鮑正放下毫毛筆,和剛回到府裡的白錦煜討論著。「第二、鄭屠昨日也是行蹤成謎,從白日去過了寧氏家後便不知去向。本府以為這和寧氏脫不了關係。」鮑正說完,看著思索的白錦煜說,「白補頭對本府這兩點分析有何見地?」

「大人說的這兩點,確實是目前案子的迷處。」白錦煜不改一貫的恭敬姿態說,「只是大人,若是您覺得寧氏涉有重嫌,何不方才扣留審問,卻讓她離去?」
這句話,他說的輕巧,卻是他對鮑大人的一種質問了。看過那一場莫名無道理的夜審後,他似乎壓抑不住情緒,不得不說出口。這樣已是他最重的責問了。

鮑正看著這個跟隨自己多年的部下、左右,恭敬的站在自己面前。他端詳了白錦煜幾乎沒有任何情緒的臉,緩緩的道,「本府有自知之明,我雖有心伸張律法,除惡務盡,卻不善明察秋毫,是個糊塗官。」鮑正說的誠懇,白錦煜卻聽的恐慌,「大人何出此言,大人治府有方,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阿。」

鮑正往空中一揮手,「本府知道,白補頭對於查案,對於審案,有著獨到之見,也許並不喜歡本府嚴罰重刑這一套。」

「屬下不敢。」

「本付沒有責怪之意,記得本府說過,白補頭負責抓犯人,本府則治其罪名。本府絕對信任白補頭的能力,無實憑實據,本府不會妄下斷言,無實憑實據,本府不會草管人命。這實憑實據,就靠白補頭你替本府尋來了。所以方才本府沒有留難寧氏,便是此理。」

「屬下必定盡心盡力,絕不負大人所託。」白錦煜雙手用力抱拳,心中重重的立誓。


師爺突然快步入內,神色凝重的對鮑大人附耳輕言。

「白補頭,本府方才有言在先,但只怕要自破了。」鮑正立起上身,正色下令,「寧氏涉有重嫌的證據被發現了,白補頭,立刻派人再將寧氏帶來,不得有誤!」

白錦煜不由得感到一種「果然如此」的感覺。


師爺隨著白錦煜出了廳門,擦身而過的時候,冷冷的飄了他一眼,快步離開。白錦煜一轉念,叫住了師爺,「範先生,有事請教。」

這位師爺姓範,名銅。後來嫌這名字像武將多過於像文官,換了個同音字「桐」。范桐聽到了白錦煜的叫喚,停了腳步慢慢轉身,也不答話招呼,就只是看著他。白錦煜上前,低聲問道,「方才定是師爺發現了什麼重要線索要事告訴大人吧,可否讓白某也知道呢。」

「告訴白補頭大人也無訪,大人深覺這婦人可疑,下生請命大人,去調查那寡婦的四鄰以及朋友客人等,總算是讓我查到有人在傍晚日落後,看到了那鄭屠在寧家附近徘徊亂逛,不只如此,還有更多人證被我找到,沒事的人,總不會剛好一天兩次徘徊到同一個地方,您說是吧。白大人有興趣,不妨一起上公堂聽審。」

「范大人所言有理,卻然不可能是無緣無故,但這和誰人為何殺害鄭屠一案,是否與寧氏還未能肯定吧。」不知道自己為什麼,總是替寧氏說話。但是也的確是沒有什麼證據顯示一定和寧氏有關,白錦煜不覺得自己說錯了,也不在意這樣。

「下官看了那麼多犯人,覺得十有八九,一定是和這寡婦脫離不了關係。待下回堂上自有分曉。白大人。」範師爺這聲「白大人」叫的極酸,說完他直接向大堂走去,丟下了一句話。

「白大人,可不是只有你一個人,懂得辦案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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